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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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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花灼說不清心下是什麽感覺。

福壽娃娃的錢袋子躺在她手心裏, 哪怕染著狼狽血跡,亦靜靜望著她笑。

梁善淵是朵正正經經的黑心蓮,她比世間人都要清楚。

可她也確實幫到自己良多——

花灼思緒一停, 指尖再次摩挲過錢袋的布料, 輕輕眨了下眼。

嗯?

這料子?

花灼不信邪,指腹再次反覆觸摸, 越是堅定, 越是頭皮發麻。

花灼自長安來, 除一應名貴物什外, 還帶了幾塊唯獨皇室可用的蜀光錦。

這布料與尋常綢緞擱在一處,看不出什麽區別,撫摸也覺不出什麽不同,唯獨習慣了穿蜀光錦的, 才能覺出這布料的優異,軟若凝脂,輕若雲柔。

而花灼恰恰, 是宮內最習慣穿蜀光錦的, 她覺著舒坦,幾件墨綠色小衣都是蜀光錦的料子裁制。

才會對如今這擱在自己手中的錢袋子觸手了然。

錯不了, 這是皇室禦用的蜀光錦為布料縫的。

蜀光錦, 除她有,其他人都不可能有。

花灼被猴子潑來的臭血汙了個錢袋子,要不得了, 那之後自己縫,縫了一半, 卻送給了那夜本註定要上吊自盡的翠柔。

而如今,這錢袋子通過梁善淵的手, 縫好了,又送回到了她的手裏。

花灼指尖些微發冷,看著福壽娃娃錢袋下半張臉,些微不太一致的圖樣。

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大出。

花灼腦海亂成一團。

原書中,曾數次提過梁善淵記性不好,但於花灼看來,與其說是記性不好,更應該說是此鬼對除自己之外的人與物皆不感興趣,想必她將花灼當初縫了一半的福壽娃娃錢袋子從翠柔待著的祠堂裏撿回去,也是因為根本記不大清那福壽娃娃的臉。

若如此,梁善淵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在她的身上下了多少的功夫?又究竟是為了什麽?

“灼兒。”

這聲音極為溫柔,花灼身子下意識一僵,梁善淵聲音貼著她耳側,“怎麽不說話,你不喜歡麽?”

花灼並無揭穿她的意圖。

有種直覺。

大概就是,揭穿了,她得死。

花灼:......

“喜歡。”

她話音將落,卻聽外頭傳來腳步之聲,急忙矮下身子,借助身高優勢從梁善淵懷中躲下去,拿著手中的福壽娃娃錢袋子,心跳不止,鎮定著聲音問外頭匆匆趕來的夥計,

“可找到醫師了?”

後頭緊跟著位老醫師進來,夥計面有慚色,對花灼低下腰來,

“郡主殿下,外頭起火,整個黎陽縣的醫師都被官府喊出去救助傷患,小的跟同僚跑遍了黎陽縣,就找著這一位,還、還是因這老醫師在屋裏睡覺,沒聽見外頭吵鬧才沒被喊出去......”

許如意與孟秋辭傷勢過重,就這麽一位年過半百的老醫師怎麽能成?!

花灼心下焦急,渡步來回,卻聽身後人道,“一位便一位吧,老醫師,辛苦您跟我來。”

花灼一怔,回頭望去,梁善淵已要去裏屋了。

“你做什麽去?”

花灼尚不知狀況,便見梁善淵回頭,望來目光沈靜柔和。

明明滿身狼狽,卻似如星辰,驛站內光華黯淡,映照到她的身上,女子墨發齊腰,一身白衣染血,望來的一雙凈澈鳳目,要花灼心頭驀的一跳。

忽的有種怪異之感。

梁善淵這鬼,想要誰的心,都能輕易要得。

此鬼極擅騙,光是這回身一望,或是聽其柔和講幾句話的功夫,人的心就忍不住會跟著飛過去。

若是飛不過去,她亦有強取搶奪的能耐。

這如何不算恐怖?簡直若浮在深河中,引誘過路人,妄圖將人拽進河中成為替身的河中妖鬼。

修得一副世間至美的好皮囊,養的一副循循善誘的好嗓子,偏偏,內裏一片漆黑,滿心算計陰謀。

這如何不算恐怖呢?

畢竟花灼如今,可是河岸邊唯一的一位過路人,這河中美異妖鬼,拼盡渾身解數,也要將她這可憐人拽下河裏。

“我與老醫師一同去裏屋為兩位道長醫治,灼兒安心吧,今夜早些歇息。”

“可是......”

梁善淵說完這話,便再無言,染血白衣隨她行步時微蕩,與那老醫師一同去了許如意與孟秋辭所居客房。

花灼站在原地,拿著這幾乎燙手的福壽娃娃錢袋子,低下頭與其笑彎彎的臉蛋兒面對面片刻,許久,才輕輕咬了下唇。

......得想想對策才行。

是敵是友,恐在她一念之間。

梁善淵當真對她有......有情意?花灼不信,畢竟她自穿書而來做什麽了?整日逮著梁善淵便罵,不恨死自己都算梁善淵大度,對她有情意,那除非梁善淵口味獨特。

若非如此,只有一種可能,梁善淵留她有用。

原書中梁善淵穿著她的皮坐上皇位,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如她所說,這老天爺誰都能當得,亦誰都能殺得。

想起書中景象,花灼便不寒而栗,那可真真是天上一位老天爺,地上一位老天爺,天上的老天爺若負責造下生靈,梁善淵便負責斬殺生靈,有一個算一個皆逃不過此鬼手心。

梁善淵或對皇位有所覬覦,此鬼野心無法估忖,光是想想便令人心起寒意,但花灼覺得,梁善淵接近她的目的,並不是因她皇室身份。

畢竟若梁善淵想,大可如上輩子一般一路暗中殺上皇城。

她身上,可能有其他要梁善淵在意,卻得不到的東西。

但花灼恐怕無法用這東西反過來威脅梁善淵。

她有預感,若這東西遲遲無法得手,梁善淵便不會留她的命了,這樣有野心謀略的瘋徒,也萬不可能受她人威脅禁錮。

如今梁善淵還願在她們處於危難中時搭救,抱著好意接近,可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梁善淵原書中,魂飛魄散都做得,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如此心性,若幾次三番得不到想要之物,會做什麽,可想而知。

唯獨一字‘殺’,罷了。

花灼指尖捏了捏自己的唇,眼睫些微發顫。

*

甫一進門,便聞屋內血腥味濃重,老醫師背著藥箱,臉上皺紋如溝壑,留一把美鬢,這當下,見屋內躺著的兩位血淋淋的傷患,當即抖了抖胡須。

“這這、”老醫師頗有幾分難作為,“姑娘,你確定了你能行?若是不行,老夫便回去喊我那藥僮過來,這可不是小傷。”

“老醫師放心,善淵能行的。”

屋內燭光晦暗,映上女子一張溫善玉面,她戴著對白玉耳墜,穿著身染了點點血跡的雪色衣裳,這血跡絲毫未顯其可怖,乍一望,反倒若畫上的觀音入了塵世間一般。

便是這老醫師年過半百都不由多望幾眼,聞這話,雖心頭依舊幾分疑慮,也只能暫且壓下不表,二人接了兩盆水,分別拿一把剪刀便去伺照傷患。

雖醫者不論男女之分,老醫師亦有心照顧,想要這年歲不大的姑娘去忙女子那邊,卻見梁善淵已自行走到窗邊一側,戴著白玉鐲的手裏攥著一把鋒利的金剪,幹脆利落的剪了床榻上男子的衣物。

老醫師一頓,沒再拖延時間,徑直到女子那側醫治。

燭光如豆,滴落的蠟油,如點點泛著猩紅的殘淚,為傷患處理完基本,老醫師擦擦額間汗,回頭一望。

身後那男子傷者明顯逃出了生死關,燭光之下,白衣女子一手小指腫脹扭曲,老醫師早知這姑娘傷了手,但見其包紮傷口竟完全無礙,動作十分利落的模樣,一時之間心頭難免起幾分欣賞之意。

“姑娘這醫術,可是正經拜過師?”

“善淵從前系黎陽縣梁縣令一家養女,在梁家醫館裏坐堂幾年。”

“你就是前縣令家的養女?”

“是。”

黎陽縣內藏不住事,當年縣令夫人收養一孤女的傳聞也算縣內盡曉,但有門戶的姑娘家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民有心想瞧上一眼,也萬萬是瞧不見得。

如今聞言,老醫師不免又回頭掃望幾眼,也難怪那李夫人本有親女明珠在前,還會收養孤女,這姑娘姿容氣度不凡便罷,性情亦是溫柔和善,話本裏都找不出的人物。

“老夫曾聽聞你顛沛流離數年,吃得苦數不勝數,聽的都要人心疼,如今還能有如今純善心性,當真難得——”

他話音一頓,卻是聽外頭似有幾分古怪之聲。

像是野貓跳下了房檐,緊接著,一塊硬物砸上紙糊的窗戶,燭光一映,模模糊糊落出道似貓非貓的怪異影子來。

看著,更像是......

更像是猴子!

老醫師想起現下金羽街坊內的如火煉獄,當即嚇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手哆哆嗦嗦指著紙窗,支支吾吾好片晌,嚇得不住喘著大氣,胸膛起伏不定,擡頭,卻見昏暗燭光下,白衣染血的女子一步步朝他走來。

“啊!唔——”

老醫師望見此女毫無感情的一雙漆黑瞳,下意識尖叫出聲,下一瞬,卻被女子一只手極快攬住了嘴。

這力氣,竟徒手可捏碎人頭骨一般!老醫師腳尖不住亂蹬,只覺好似骨頭都被那只手隔著皮肉碾碎,當下冷汗便浸滿一身。

卻聽“哢”的一聲怪響隨著劇烈的痛自下顎傳來,老醫師有心想喊,聲音卻被那只掩著他口鼻的蒼白手緊緊抓著,只有“唔”“唔”,不斷的似嗚咽一般的聲音悶悶傳來。

可那‘玉觀音’只是低頭靜靜看著他,墨發黏了些許幹涸血跡,貼在面側,她面無表情,亦毫無情緒。

死水一般靜默的恐懼幾乎攥緊人的內心,老醫師掙紮不止,喊不出聲來,恐懼要他兩手掙紮,竟是一把攥住了梁善淵傷了的小指。

那死水一般的靜默面孔登時有了情緒,似風掃過湖面,掀起陣陣波瀾,老醫師只覺災難臨頭,嗚咽不止,卻被從旁側而來的一只長著猴毛的手徑直扇了出去。

頭撞上地面,“咚”的一聲巨響,梁善淵緊緊咬著牙虛攬過自己發顫的傷手,齒關間不住吸氣,許久才頭也沒擡道,“你過來做什麽?”

聲音早不若往日溫和,泛著陰冷狠意,猴妖體型龐大,卑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燭光一映一晃,猴妖用它那不男不女的聲音道,“火,滅了。”

“滅了?”

梁善淵額間滲出幾分虛汗,白衣沾染滿身血跡,傷手不止細顫,他面上卻並無什麽表情,“黎陽縣的火術使何時如此能幹了?”

今夜的火本該吞噬半個黎陽縣的人用以給猴妖補食。

“不是火術使,是來了長安的貴人,黎陽縣的火術使就不敢偷懶了。”

猴妖說話,一向前言不搭後語。

梁善淵些微一頓,繼而攬著傷手,沈聲道,“好,我知道了。”

見猴妖目光不住打量癱在地上的老醫師,梁善淵心下倦怠的揮了下手,“退下吧。”

猴妖雖不舍美食近在眼前,聞言,也只能兜著口水灰溜溜的躬身,即將遁入黑暗之前,卻聽屋內人道,“你回來。”

猴妖聞言一頓,帶著恐慌急忙跪下,不知自己做錯何事。

卻聽梁善淵聲音一如往常,“查清楚那長安貴人的身份,再派些妖鬼繼續盯著那貴女,一刻都不許松懈。”

“是。”

“那貴女若再有怪異之處,例如悄悄收拾行囊,或是與她那兄長說些什麽要逃離我身側之言,”梁善淵攬著自己發痛的指尖,呼吸微顫,聲音竟泛起陰冷決絕之意,

“便砍了她手腳後把她交給我,一根頭發都不能落下。”

方才送她那錢袋子時,她反應不對。

絕對有問題。

若這味解藥遲遲不願為他所用,那留其一條命,除總會擾亂他心智之外,再無半分益處。

“是。”猴妖一言落下,身影消散於黑暗。

梁善淵虛攬著自己的傷手,許久,才將目光移到地上生死不知的老醫師身上。

體內業火察覺他心下波動,當即沖撞不止,梁善淵眼眶發紅,卻是用自己完好的手將老醫師抓起來,手往上一拍,聽“哢”一聲脆響,老醫師的下顎便對上了位置。

鉆心的疼痛要老醫師嘴裏不住嘶著氣,迷迷糊糊剛睜開眼,便對上一雙漆黑似無一顆繁星的黑天。

這樣的黑,簡直能將人心徹底拽入其中。

女子面龐越發妖冶,美麗,便是天工巧匠亦難臨摹一分,老醫師怔怔與其對視,只覺鼻腔間似有濕意,滴滴答答的濃稠血便自鼻腔裏流落而下。

“老醫師,”這陰柔的聲音,介於男女之間,老醫師只覺鼻腔內流的血越來越多,止不住一般,眼睛卻還是貪婪的望著眼前那雙美目,聽其循循善誘。

“你方才什麽也沒看見,也什麽都沒經歷,你伺照的傷患咳了口血噴到了你的身上,知道了?”

老醫師麻木遲緩的盯著他點了下頭。

梁善淵一把放開了他,回到許如意身側繼續包紮。

陰暗處,老醫師挪動著身子,也坐到了孟秋辭身側的蒲團上,手裏拿起方才才擱下的剪刀與白布,忽的“哎呦”了一聲。

“這血濺了老夫一身!”

老醫師看著身上的血嚇了一跳,覺臉上也有古怪,擡手一抹,竟鼻下也濺上了血,傷患的血一向臟汙,更別提進嘴,難怪他現在整張臉都疼得厲害!

老醫師急忙要去找布帕,自身後,卻伸來只戴著玉鐲的蒼白手,這人手裏拿著塊幹凈布帕,對老醫師笑得溫婉。

“多謝姑娘,哎呦——”

他話都不太敢說了,支支吾吾的拿著布帕擦拭自己的臉,又急忙出去凈口,生怕傷患的血汙了身。

*

黎陽縣金羽街坊,煙霧還未消散,火卻是滅的差不多了,街衢巷陌擠滿難民,平日裏目中無人的官爺卻圍著正中人搭話逗笑。

卻見正中少年,看上去年歲恐不足弱冠,穿身當朝七品官員服飾,淺藍衣衫,系雪色腰帶,掛玉佩香囊,墨發用銀冠高束,姿容清秀冷凜,通身矜貴不凡,現下,正微蹙眉心望眼前這脅肩夥計。

“你說什麽?”

“回世子殿下的話,小的是黎陽縣驛站跑堂,幾日前來了三女一男,其中一女子......稱......稱自己身份,是南康王小女......歸尋郡主。”

“好啊,我親妹如今還在家裏生著病呢!”江之潔心覺荒唐,竟連連點頭冷笑,“你們這偏僻黎陽縣竟這麽能耐!還出來了個假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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